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芋頭
來源:武進(jìn)日報 作者:張羊羊 日期:2025-02-18  報料熱線:86050111

  每每看到名字帶有胡、番、西開頭的蔬菜,我總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感,好像給予我的美好喂養(yǎng)許多來自異國他鄉(xiāng)。有人說芋頭的原產(chǎn)地是印度,這個我很不愿意認(rèn)同了。當(dāng)年西漢外交家張騫出使西域,馱回了很多種子,這個事實(shí)我得承認(rèn)。另一個張氏——西晉的博物學(xué)家張華經(jīng)過研究,說根據(jù)不同的土質(zhì)種植合宜的莊稼會獲益百倍,五種顏色的土壤有各自所適宜種的作物:黃白土壤宜于種小米,黑色高地宜于種麥子和高粱,青色紅色土壤宜于種豆類和芋頭,而地勢低多水的土壤宜于種稻。我不清楚張華提到的芋頭,是不是張騫帶回來的種子。但芋頭早在先秦文獻(xiàn)中就有了記載,《管子·輕重甲篇》中說:“春日倳耜,次日獲麥,次日薄芋,次日樹麻,次日絕菹……”可見那時候芋頭已經(jīng)和熟悉的麥、麻作物種植在一起,它很早就有了親人的樣子。

  所以,我能看到一群宋朝的人圍坐在一起吃芋頭,陸游、范成大、林洪、王十朋、陳達(dá)叟、劉克莊。芋頭基本上只有一種吃法:煨。煨是直接把食物放入火中燒熟的意思,林洪卻選了個頭大的芋頭,用濕紙將其包裹起來,再把煮過的酒和醪糟涂抹在紙的外面后煨。大多數(shù)人用木頭疙瘩煨,林洪卻用的是糠皮。他把大芋頭稱作土芝,小芋頭稱作土栗,所以他煨的芋頭就有了個名字“土芝丹”,他比很多人會吃,他做的“廣寒糕”還搭配了芋泥吃呢。他活得尤為灑脫:山家足清供,煨芋度殘冬。但他提到的懶殘和尚比他更為灑脫,懶殘煨芋頭用的燃料是牛糞,還對別人清高地說上一句“尚無情緒收寒涕,那得工夫伴俗人”,或許這就是牛糞煨芋頭給他的底氣。

  所以,我又能看到一群清朝的人在畫芋頭,朱耷、石濤、金農(nóng)、張熊、惲壽平、邊壽民,其中有一個畫畫的還是我武進(jìn)的鄉(xiāng)黨。金農(nóng)畫芋頭,把大的小的、長的圓的湊了一桌。朱耷枯筆畫的芋頭有點(diǎn)像只蝸牛,石濤的淡彩芋頭有點(diǎn)像個地雷,都有趣意。我特別喜歡邊壽民畫的豆莢芋頭,選了兩個芋頭和一串扁豆,畫得骨骼清奇,還題上幾句:“食籬豆者宜用蒸,食芋者宜用煨。豆宜秋涼,芋宜冬盡。煨宜夜半,蒸宜晡前。物得其時,味乃生趣。非老于山野,未易識其理矣。”將蒸扁豆和煨芋頭的最佳季節(jié)、時段說得明明白白。

  到了我出生的年月,芋頭已不再是用來“度饑饉度兇年”的救命糧食。它與山芋、玉米、南瓜之類,屬于一種粗糧。粗糧我吃得不多,除了燜山芋、烤山芋有些偏愛,吃芋頭時,一般已是臘月。媽媽煮臘八粥時會放入花生、茴芽豆、赤豆、黃豆等幾種豆類,然后是芋頭,加上咸排的融入,一碗粥就有了靈魂。臘八粥里的芋頭又糯又香。記憶里,芋頭好像只有這么一種吃法。人到中年,倒是時常買幾個芋頭回來,或蒸,或煮,嘗上幾口。實(shí)在沒有后來所知道的那些芋餅、芋羹、芋餃諸多做法的靈感。

  老實(shí)說,我對芋頭沒多大感情,和對茨菰一樣。盡管這兩樣?xùn)|西都是圓嘟嘟,充滿喜氣。不過,茨菰在我看來,更像一個白肚皮鼓鼓的娃娃,而芋頭有暮年氣,像個穿了褐色麻布衣衫的老太太。常州人會將芋頭放在桶里用棒加水搗,去除芋頭的表皮,剝好皮的芋頭個個圓潤飽滿。我很少做茨菰,偶爾做一次的話,也只會茨菰燒肉一種。茨菰看起來肥腴,卻也得肉脂來喂,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直接拿來蒸著吃。汪曾祺先生回憶師母張兆和的那道茨菰肉片,也是因?yàn)槿獾膮⑴c他才覺得好吃,至于他回想的那碗咸菜茨菰湯,我似乎沒興趣燒了一試嘗嘗。

  所以,芋頭我除了每年的臘八粥里吃上兩個,平時也只會蒸煮一下,沒有其他的做法了。常州人喜好甜食,特有的一種是油炸后的甜品網(wǎng)油卷,另一種是桂花糖芋頭,用的是金壇產(chǎn)的紅香芋。蒸熟后醇香、滑口,澆上幾勺秘制糖桂花,看那吃的人的神情真是齒頰生香。常州人還把長在枝頭的桂花和生在泥里的芋頭,相約一起成熟來了一次甜蜜的約定。至于袁子才“芋煨青菜”的做法,我并不看好:“芋煨極爛,入白菜心烹之,加醬水調(diào)和,是家常菜最佳者。”這種做法我沒吃過,但夸為“最佳者”我不太認(rèn)同。倒是李笠翁的說法我比較認(rèn)可,“煮芋,不可無物伴之,蓋芋之本身無味,借他物以成其味者也。”這個“伴”字用得極為巧妙。

  寫芋頭,突然又想起一個女子來。她做的菜被稱為“董菜”,她做的肉被稱為“董肉”,她才華橫溢,在廚藝方面也可謂一代宗師了。她用肥瘦均勻的五花肉切塊,清水煨至七成熟后置于油鍋中煎炸,再加以紅糖、醬油紅燒,皮成皺紋狀,肥而不膩。她的這道菜中還少不了芋頭,燜煮半小時后,我仿佛嗅到了明末傳來的咕嘟咕嘟聲,香氣撲鼻。順治八年(公元1651年)正月初二,青蓮女史董小宛在冒家做了九年賢妾良婦,終于合上了疲憊的眼睛,在冒辟疆的母親太恭人、妻子蘇氏以及家仆們的哀哭聲中離世了。這是一個奇女子,彌留之際將身上金銀紅紫等飾品全部卸去,讓我看見了冒辟疆病重期間,她只卷著一張破席子陪伴于病榻旁,多像一個被寒風(fēng)吹瘦的芋頭啊。

  再說陸放翁吧。以前老讀到他詩中出現(xiàn)的一個詞“蹲鴟”:“蹲鴟足火微點(diǎn)鹽,罌粟熬湯旋添蜜”“浮蟻撇嘗人散后,蹲鴟煨熟雪飛初”“西游攜得蹲鴟種,且共山家玉糝羹”……總感覺在煨一種禽鳥下酒,同為南宋的范成大也有“雨后蹲鴟先稻熟,霜前浮蟻斗棖香”句,我就琢磨著這蹲鴟究竟是什么禽鳥呢?下酒如此香。但“蹲鴟種”與“玉糝羹”相對應(yīng),又不像是一種禽鳥。陸放翁(1125年—1210年)走的那年,另一個詩人釋文珦出生了,他后來寫了首詩,題為《煨芋》:“隱者似孤云,都忘厭與忻。漁樵每爭席,鸞鶴自為群。地僻云常滿,山高日易曛。蹲鴟煨正熟,不與俗人分。”原來神秘兮兮的蹲鴟是芋頭啊,因?yàn)樗臉幼涌雌饋硐褚恢欢追谀莾旱呢堫^鷹。他隱居一方,漁夫和樵夫都爭著和他入座,他煨好了芋頭還不愿和俗人分享呢。

  我小時候見的芋頭,都只有雞蛋左右大小。后來冷不防地見到一種荔浦芋頭,個頭有些驚人,大的可能有七八斤重。我一下子撞見了《說文解字注》里對“芋”栩栩如生的解釋“大葉實(shí)根駭人,故謂之芌”,大伙初見這種大芋頭驚大了嘴巴發(fā)出“吁”的噓聲。范成大的《吳郡志》記有:“芋有水旱兩種,小曰芋艿,大曰芋魁,亦名芋婆。”我們常吃的就是芋艿,屬于水芋。荔浦芋頭也叫魁芋,我以為大概就是所指的那種旱芋芋魁了,其實(shí)它也是水芋。那么,旱芋是哪種芋頭我還真沒見過了。這種大芋頭,稍微動動腦筋,可以做上一大桌芋頭宴:排骨燉芋頭、芋嵌扣肉、脆皮芋夾、酸菜芋子、蔥香芋泥羹……你用扁豆炒芋頭,說不定也能炒出一番風(fēng)味來。

芋頭

責(zé)編: 孫婷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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