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說一方水土養(yǎng)一方人。北京人大多都想著在偏仄的胡同角落,有小小一方四合院,可供品茗賞景。內(nèi)蒙人則愿在沃野千里的翡翠草原,體會“風(fēng)吹草低見牛羊”的滿足。而在我的家鄉(xiāng),愛吃米線的徐州人都幻想著在街頭一隅開一家米線店。
在小區(qū)西門附近,有一家特別的米線店。這家店不同于其他本地米線店,名叫“湘味米線”,店名的由來還要從老板和老板娘的愛情說起。20多歲年輕力壯的徐州小伙被湖南美食吸引,千里迢迢坐綠皮火車就為了急頭白臉、大快朵頤地扒幾口粉,卻意外在這個火辣熱情的地方邂逅自己情定一生的女孩。他用現(xiàn)學(xué)的、不免滑稽的湖南方言輕喚:“妹陀,跟我回徐州噻?”那一刻,愛的緣分通上了電,牽著手就毅然奔赴蘇北。來自湖南的妹子帶來了湘系配方,與徐州傳統(tǒng)米線做法絲滑碰撞,肉沫澆頭因湖南辣椒而變得更為香辣出彩,只聞幾口便食欲大開。開業(yè)當(dāng)天,門口的食客就抱著程門立雪的決心排起長隊,從早到晚,絡(luò)繹不絕。
每每放假回鄉(xiāng),第一時間直奔這家米線店。闊別幾近半年,門店有些變化。店門用奶白色油漆重新粉刷過,屋里的桌椅陳設(shè)也增加了許多,店里多了老人做工,這是從前所沒有的。隨著米線店名氣愈勝,聞著香氣想要一飽口福的食客日益增多,店里需要更多人手。原以為店主會雇傭年輕強壯的勞動力,畢竟湯鍋鐵勺都那么重,不是一般人能隨意掌握的??蓻]曾想老板和老板娘邀請了那些經(jīng)常在店門口曬太陽、卻絕少進店品嘗米線的老人做工,許諾每月定時發(fā)工資,早晚都提供餐飯。
于是,每天百無聊賴的,只能曬著太陽打著盹的老人有了一份工作。老人們只負(fù)責(zé)燙米線、撒佐料,重活依然由老板操持。老人學(xué)習(xí)能力不如年輕人,有時手一抖鹽灑多了,辣油倒多了,甚至將剛做好的熱氣騰騰的米線碰翻,一開始頗引起了一些食客的不滿和牢騷。
但每到中午、晚上,老板娘依然揮著鍋鏟,麻利地烹飪員工餐。用餐時,老板娘會先招呼每個老人,自己再坐下。她從不在吃飯時數(shù)落員工的錯誤,而是起身把菜的位置調(diào)了又調(diào),確保每個老人都能公平地夾到菜。老人坐在一起是健談的,家長里短,七零八碎。尤其是聊到兒女的近況,大家眼里都射出自豪的光,流溢出思念。許多老人傾盡一生托舉的孩子,都像鳥兒一樣飛走,到大城市安家落戶。此前在米線店門口盤桓的老人,很多都在等著那輛熟悉的車開回來。
老板娘是心思細(xì)膩的人,看到老人眼眶含淚時便走過去蹲下,用自己的手臂環(huán)住他們佝僂瘦小的身子,軟軟地安慰道:“咱們也是個大家庭!天天在一起陪著你噻!”聞言,老人皺起笑紋,露出殘缺的牙齒,手臂伸過去環(huán)住這位更像朋友的雇主。霎時間,不甘遺憾悔恨思念,都因手臂傳來的溫度破冰消融。此時,老板就站在廚房,一言不發(fā)地攪著那鍋湯,時而望向一如初次見面那般直率大笑的妻子。店里沒有播放網(wǎng)紅歌曲,有的只是正在輸送熱氣的空調(diào)扇葉聲,再搭配上食客吸溜米線的聲音、老人們的喁喁私語和老板娘爽朗的笑聲,這是有愛小店獨有的輕緩放松的節(jié)奏布魯斯。
這就是我在常州上大學(xué),日夜魂牽夢繞的那一碗米線。那碗米線勝過無數(shù)他鄉(xiāng)“當(dāng)頭月”,始終是我心上的“一盞燈”。而我念的只有那美味的醬香米線嗎?那底湯中燉煮的不只有豬骨牛骨、增味香料,還流淌翻滾著從赤誠靈魂匯入孤獨心靈的一片冰心,里頭裹著愛情,熬著親情,燙著友情。
米線中燙著情
責(zé)編: 孫婷婷